（作者张鑫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副教授，同济大学可持续发展与新型城镇化智库研究员，同济大学财经研究所研究员）
　　在谈到东北振兴问题时，笔者曾认为，东北经济发展主要受制于传统计划经济和地域文化形成的“路径依赖”带来的不利于市场经济发展的营商环境。“路劲依赖”由于存在强化机制和“锁定”效应，即使借助外力如“飞地经济”模式来打破也是一项长期而又艰难的任务。但最近哈尔滨的火爆出圈说明，“路径依赖”其实是可以轻易打破的，高个大嗓门、直爽粗犷的东北人也可以做好接触型服务业。这为我们重新探讨东北经济转型与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路径依赖”是由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和复杂系统思想家布莱恩·阿瑟首先提出来的。它说的是，由于存在自我强化机制和成本与利益等问题，人类社会中的技术演进类似于物理学中的惯性，一旦进入某一路径，无论是“好”还是“坏”，都可能对这种路径产生依赖。最典型的例子是，从打字机演化而来的电脑“QWERTY型键盘”尽管在技术上和使用效率上都不是最好的，但考虑到硬件、软件的兼容性以及使用者的习惯，这种键盘仍然被保留下来并占据了整个市场。美国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斯将这一思想应用于制度变迁（包括政治经济等正式制度和文化传统和习惯等非正式制度），成功地阐释了经济制度的演进及其对经济发展的影响。
　　他因此获得了1993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由此，“路径依赖”比较完整的意思是：技术或文化习惯、制度等是人们长期选择的结果，一旦人们做出了某种选择，就好比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惯性的力量会使这一选择不断自我强化，让你轻易走不出去。路径依赖程度越高，锁定性越强，就越难易走出来。这种积重难返现象常常导致的结果是，人们过去形成的习惯、做出的选择，决定了他们现在乃至未来的习惯和可能的选择。
　　如今，“路径依赖”已经应用于人们的选择和文化习惯的各个方面，揭示出人们的一切选择都会受路径依赖的可怕影响，也很好地阐释了经济制度改革与演进的艰巨性、曲折性和长期性。拿东北来说，该地区是新中国工业的摇篮和重要的工业与农业基地，拥有一批关系国民经济命脉和国家安全的战略性产业，资源、产业、科教、人才、基础设施等支撑能力较强，对维护国家国防安全、粮食安全、生态安全、能源安全、产业安全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自市场经济改革以来，东北地区经济增长明显落后于全国其他地区。究其原因是市场化程度不高、营商环境不佳。而导致东北地区营商环境相对较差且改善困难的原因是，长期以来计划经济体制以及地域文化形成的利益结构、思维惯性和管理方式等路径依赖，使经济转型举步维艰。由此决定东北振兴的关键是要尽快改善营商环境，给企业家和人才更多的信用、机会和发展空间。这不是靠资金和经济扶持政策就可以解决的，需要借助外部效应来打破路径依赖。
　　形成路径依赖的力量主要来自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适应性的自我强化造成制度或路径依赖，形成制度惯性；二是既得权力和利益集团强化既定制度的作用，利用手中的权力、资源直接干预或间接游说制度变迁；三是在既定制度之下发育出来的非正式制度如地域文化传统和习惯也会强化原有制度惯性。当路径依赖一旦形成并进入“锁定”状态，再脱身而出就非常艰难，往往需要依靠强大的外部力量来推动。原因就在于，打破路径依赖必然会引起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等方面的深刻变化，尤其会对既有权力和利益格局进行重大调整，从而增加改革的阻力和风险。这揭示出打破路径依赖的艰巨性、曲折性和长期性。正如诺斯所说，既有方向的扭转，往往要借助于外部效应，引入外生变量或依靠政权的变化。
　　现实中，打破路径依赖真的就这么难吗？到底需要怎样的力量才能打破路径依赖？哈尔滨的火爆出圈给出了答案。这就是只要政府肯推动，市民齐支持，处于“锁定”状态的路径依赖是可以被轻易打破的。在这一过程中，网络媒体的推波助澜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具体来说，哈尔滨火爆的原因之一是政府的推动。相关部门为推广东北地区旅游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准备。2023年1月，哈尔滨就开始策划夏季避暑旅游“百日行动”和冬季冰雪旅游“百日行动”，耗资35亿元打造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冰雪大世界，还策划了“逃学企鹅”“歌声里的黑龙江”等很多高流量的IP，用这些IP引爆旅游市场。黑龙江省在2022年就确立了花8年时间将哈尔滨打造成冰雪文化之都，到2030年实现冰雪经济总产值突破1500亿，全省突破4500亿的目标，还在全国各地多次举办旅游推介活动，覆盖粤港澳大湾区、中部地区、西南片区、华北片区和东北片区五大重点地区客群，参与旅游企业累计超过400家，媒体曝光累计超过1.8亿次。此外，黑龙江省推出了许多具体支持政策，如《黑龙江省旅游业高质量发展规划》《黑龙江省大力发展特色文化旅游实施方案》《黑龙江省释放旅游消费潜力推动旅游业高质量发展50条措施》《黑龙江省加快发展边境特色旅游20条措施》，以及“开心游龙江”等具体措施，推出“十”大主题线路、“百”场美食盛宴、“千”台文旅盛事和“万”种龙江好物等。
　　哈尔滨火爆的原因之二是市民的支持。这次哈尔滨人们不仅展现出了热情好客和诚意的本性，还彻底颠覆了长期以来直爽粗犷等“人设”，做出了诸如大嗓门变夹子音、冻梨摆盘、玩浪漫、萝卜按根卖、豆腐脑加糖、卖地瓜送勺子等一系列违背老祖宗传统习惯的细心服务行为，以致不仅南方小土豆儿们看呆了，连本地人也感到十分陌生。有人调侃说，为了宠南方游客，哈尔滨人都没底线了。
　　政府推动也好，市民支持也好，都离不开网络传播的造势。这和淄博的出圈如出一辙。随着信息技术、大数据的广泛应用，算法推送让互联网信息内容传播更加个性化、定制化、智能化，使信息内容产生更强的传播效应。在去年12月末哈尔滨旅游热兴起之前，相关内容就被大量推送。仅在抖音平台，哈尔滨冰雪大世界的播放量就超过了76亿次，相当于全国人民人均刷了5遍。“南方小土豆”“小沙糖橘”、索菲娅教堂上面人造月亮，还有雪地精灵北极狐、带翅膀的飞马、鄂伦春族人现身哈尔滨等都迅速成为网络热搜，激起了人们不去东北不行的念头和冲动。
　　可见，哈尔滨火爆出圈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其重要意义在于验证了路径依赖理论的缺陷，为振兴东北经济带来了新的思路和机遇。路径依赖理论强调初始条件或早期因素对后续制度变迁的决定性影响，提醒人们做任何改革或选择决策时要慎之又慎，防止在未来的制度变迁决策中重蹈覆辙。这是该理论的可取之处，但它也存在一些缺陷。主要表现在忽视制度变迁主体在制度变迁中的主体能动作用，排除制度主体通过有意识的策略行动进行路径创造的可能性和新路径内生的可能性，也缺乏对未来实现制度变迁具体途径的研究。哈尔滨和淄博的火爆出圈表明，即使在极短的时间内，只要充分发挥主体的能动作用，政民齐心，依靠自身的力量也可以快速实现重大的制度转变和新路径的产生。中华文化具有灵活性，中国人推崇外圆内方、不是非黑即白和非此即彼，而是和而不同，求同存异等特性，有利于依靠自身力量促使制度变迁快速摆脱路径依赖的轨迹。因此，对于哈尔滨的火爆，笔者不仅关注冰雪旅游热能否持久并撬动东北经济，更关注东北能否借机打破路径依赖。因为后者才是实现从“网红”到“长红”，使这股热度向整个东北地区扩散，进而振兴东北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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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第一财经）